黑色鸢尾花(7)

  • 依然速成,并且短小

  • 某人到底算不算出现了呢? @shadow preacher 

“有的人,明明知道如何才是因势利导,如何才是趋吉避凶,却因为偏执,硬要踩到一条不归路上去。可惜父亲就是这样的人。更可惜,你也是。”曹昂微微侧坐在灯光下,右手肘撑在扶手上,嶙峋的指关节撑着下颚,光影里的轮廓尖削伶俐,透射在身后的影子却朦胧哀婉。

曹植见他嘴角微勾恍如一抹冷笑,眼睫低垂却又似含着一滴清明的泪,似讽刺,又似怜悯。司马孚却只从曹昂的脸上看出倦意和苍凉。只一瞬间,他抬眼直视他们的时候,从声音到姿态,又是他们所熟悉的那个沉稳坚定的曹子脩。

 

曹昂的叙述再次把他们带回二十年前的岁月。其实从大使的舞会开始,曹操就已经有所怀疑,而后来发生在曹宅的惨案,就使他更加笃定,在军情局里有人出卖了自己。之后他潜心侦察,巧设障碍,终于渐渐把敌人也逼至绝境。

贾文和开始在幽州经营势力时,曹操还在学校里过他浪荡的生活。六个小国因为他外交晚宴上的一句话而联盟破裂,互相侵伐达六年之久,便是他的得意之作。然而在外邦翻云覆雨,在国内长袖善舞,无时无刻不需要雄厚的财力支撑。与他而言,借职务之便,在暗处让初出茅庐的曹操吃尽苦头,不过是用以交换的举手之劳。然而他实在是小看了这个初生牛犊。曹操既有家底,又有手段,初看仿佛是个痴情种子,真心狠手辣起来却还更胜一筹。眼看不利的证据纷纷落入对方手中,要在树倒猢狲散的路上送自己一程,贾诩怎么可能坐以待毙。毕竟曹孟德的污点贾诩又何尝不知道?他从山中国带回来的私生子本来就身份敏感,在搅和进外交丑闻和谋杀案里,加上未满十三的年龄,简直是对付他的监护人父亲的利器。

 

“于是,我那个身份敏感的哥哥,就成了他捕猎的对象了吗?”曹植不耐的用脚尖碾着地砖,“的确,他的身世揭开,父亲在幽州那些年的隐秘恐怕也保不住了。若是他罪名加身,父亲这个监护人更加是在劫难逃。但是,哥哥,这一切作用都要在他活着的前提下。而哥哥你在暗示我,贾诩杀掉了他脱身的唯一筹码?”

“他当然不想,但是世事总是不尽如人意,无论你如何算无遗策,又逃得过天命?就像父亲和我,为了让你不要卷进这些陈年往事里费了多少心机,又有什么用?”

 

那还是曹植八岁那年的夏天,曹丕十二岁,曹昂十四岁。曹昂暑假回家,原以为乡下应该总归凉爽些,谁知邺下的天气也炎热的像着了火。曹植并不在家,夏侯有事返乡,把他也带着,给谯县的老人看几天。曹昂百无聊赖的躺在喷泉的栏杆边上,任凭细小水珠溅在脸上身上,带来丝丝凉意,仰望着蓝天浮云。也是在这个时候,他看见了天窗里向外张望的曹丕。

他已经有五年没有见过这个弟弟了。那晚之后,他就被父亲送去寄宿学校,只有节假日才会回家,每每问起弟弟的行踪,父亲总是说曹丕的母亲家里怕他不安全,把他接到远方去了。这时看他站在天窗边上,只当他和自己一样,也是回家来看看的,于是兴冲冲的上楼去找他。

曹昂是知道攀上阁楼的途径的,并不需要像曹植一样爬洗澡间。家里的佣人也不敢拦他,任他一个人爬上了阁楼,敲开门。

 

“阿丕,好久不见,你回来看父亲和我的吗?你怎么住在这里,不住回以前的房间了吗?”

“我更喜欢这里,清静。”

“清静?太阳晒的闷的要死。不说这些,跟我来,我有礼物给你,厨房里还有新鲜的葡萄,你一定会喜欢。”

“还是不了,父亲不让我离开这里。”

“不让你离开这里?多长时间?你犯了什么错吗?”

“是犯错了。有些时间了。”

曹昂看了看弟弟和自己相似的身量和如出一辙的蓝眼睛:“不如这样,我们换过衣服,你装成我去我的房间,我装成你呆在这里。”

“这不太好吧?”

“就当成一次冒险吧。”

之后,之后贾诩闯到阁楼上,想要挟持曹昂离开。曹操赶到和他冲突起来,这时有脚步声上楼,贾诩以为夏侯赶来支援,随手一枪。

 

“哥哥不觉得这个故事,构思得过于蹊跷了吗?”曹植两步移至曹昂身前,微微弯腰,居高临下的逼视他。

“蹊跷在哪里?你就没有怀疑过,父亲为什么要在十七年前离开邺城,回到洛阳?邺下岁月,古堡华章,由父亲将他带回魏国而始,又自他终于离开父亲而终,不正是一个完美的轮回吗?”

“这样的完美轮回,哥哥不觉得太过刻意了吗?”

“哦,你暗地里追查往事这么久,以为我真的毫不知情吗?十七年前,在六处风光一时的贾诩下落不明,父亲取而代之进入机要,不如你来给我一个不刻意的解释?或者设身处地的代入一下,如果你是十七年前的贾诩,又会不会行这一步险棋?”曹昂忽然倾身站起来,曹植不自觉的向后让开一步,“布局者总是自诩乾坤尽握,布子一环再套着一环,可惜……”曹昂又往前踏近一步,将手放在曹植肩上,叹息一声,“你爱他也好,恨他也罢,纵然有再多的不甘心,他也不会回来了。”

曹植抬眼看他,两双眼睛幽蓝相映,仿佛深海里人鱼的歌声,若隐若现的雾气里,是远航人刻骨相思的幻象。

“我……”曹植有些失落的茫然四顾,“哥哥的话……”,他微微低头,曹昂安慰似的理着他鬓角的发,却不防曹植忽然抓住他的手,再抬头,又是一副锋利到断金削玉的眼神,“我可是差点就相信了呢。”

 

他缓缓两步,与曹昂错身,坐到了他方才坐的高靠背椅上:“现在不如来听听我猜测的版本吧,哥哥。父亲和贾诩争斗起来,曹丕回到阁楼上的时候,并未被他们发现,然后他看到贾诩威胁父亲和你,便对他下了杀手。他本意是想救人,但是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杀人。父亲忍无可忍,便将他关了起来,是不是?”

曹昂摇摇头:“荒谬。你只是不肯相信事实而已。”

“事实?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,你们心里还能当他是个懵懂无知的受害者?他可以寂寥哀伤可以凶狠愤怒,就是不会坐以待毙。”曹植叹了口气,“你说他不幸逝世于贾诩枪下,我可以想象父亲的愤怒,估计不是以牙还牙做掉贾诩,就是将他带上法庭明正典刑,那么六处派人偷偷摸摸的到‘黑塔’去,又是查看什么呢?”

曹昂摇头: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,我近来并没有去过黑塔,也未曾派人去过。”

曹植轻笑了一下:“我曾经遇到过一位相当聪慧的夫人。我想知道她将情人的礼物藏到哪里,于是防火烧了她的房子,她惊惧之下到壁炉后查看,却当即反应过来那是我的圈套。而哥哥你,我在你家里重现当年的那个晚上,把隐藏在鸢尾花钟里面的信息透露给你,不但不会打草惊蛇,反而跟踪我来到这里,想摸清我的底牌。可惜,就算你不着急,你的同事却坐不住。我只消找人看在港口,就能知悉你们的动向。”

“可笑,那个鸢尾花钟不过是你自导自演的把戏,我怎么会被打草惊蛇。我不想再骗你,关在‘黑塔’的,确实是贾诩,而父亲没有干掉他,只是出于一些利益的交换。就算六处着人去查看,也没什么关系。”

“还说不是骗人!”曹植忽然就觉得满腔的愤怒再压不住:“那朵故弄玄虚的鸢尾花和信笺的确是我的伪造,只是因为藏在钟里的另有他物。”他从衣服的内袋里掏出一个信封,劈手朝曹昂扔了过去:“你自己看看,能把它放在钟里的究竟是人是鬼!”

曹昂接过来打开,却是一张简简单单的信笺——盖了‘黑塔’总监的公章:

“曹子桓恭候大驾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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